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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先民记忆到训诂之学,从偏旁部首进入中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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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先民记忆到训诂之学,从偏旁部首进入中国历史

中国古代的训诂之学,是以阐明字义为手段,以读懂古书为目的的学问。它从一开始就不关心,或者说不甚关心字词的发展历史和演变规律。或许在训诂之时,涉及了字词的历史演进,但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很多都由于没有历史的眼光,而往往以“今”律“古”,错误丛出。

陈寅恪先生曾在1936年读过沈兼士先生的《“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一文后复函,信中有言,“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陈寅恪所谓之“文化史”,并非现在我们语义中的文化史,而是指一种“通史”,即钱穆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所谓的“文化史”:“有关研究政治、社会、经济、学术、人物、地理各方面,均属研究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我们如果专从文化史来讲,则其范围应仍比上述各方面为大。可以说,文化是全部历史之整体,我们须在历史之整全体内来寻求历史之大进程,这才是文化的真正意义。”由此,我们知道,陈寅恪此语在当时指向一种由文字而观察整个中国历史的研究取径。

颜真卿《祭侄文稿》(局部)。

陈寅恪提出的研究方法,其实是结合他自身的学术背景而提出的。陈寅恪游学欧洲十余年,深受当时西方学术,尤其是德国学术的影响,历史与语言,天然地成为陈寅恪关注的重点;加之,在与沈兼士通信的1936年,正处在他倾力于“殊族之文,塞外之史”的学术人生阶段,因此对语法、词汇等尤其敏感。不过陈寅恪还有更高的学术旨趣,就是利用国外的方法,重新发现本国历史的价值,并加以涵化,最终构建出中国本位的学术。当然这溢出了此处讨论的主题。但由陈寅恪的学术背景和治学旨趣,可以进一步看出,陈寅恪所谓的“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史记意义就是借助比较语言学等方法,超越中国旧学体系中的训诂学,而将文字研究引入史学的领域中去。

学术史意义上的古文字学

傅斯年在1936年写作的《性命古训辨证》,与陈寅恪在方法取径上有类似指出,此书将商周甲骨文、金文到先秦诸子典籍中的“性”“命”二字逐一统计并分析,以其来源与演变论述先秦诸子的思想,后推断宋明理学为先秦思想的承继与总结。方法上则是从训诂学、考据学、语言学方法入手,以微观字形、字义建构宏观思想史,鲜明地体现了傅氏“哲学乃语言学之副产品”的学术主张。1940年代,由诗人而成功转型为学者的闻一多在研究《诗经》《楚辞》时,广泛运用了民俗学、语言学、神话学的方法和材料,取得了巨大成就,而闻一多被认为属于“清华学派”第二代的中坚人物之一,陈寅恪又曾是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两者之间的联系或者并非巧合。

陈寅恪的学生杨联陞对乃师的这种研究方法颇为推崇,他在钱宾四学术讲座中专释“报”“保”“包”三字,后来这一讲座的内容汇集成一部书,即《中国文化中“报”“保”“包”之意义》,他在书的附录中提到:“一个字牵涉许多重要事物,则其研究皆可构成一部(不必是全部,亦不可能是全部)文化史。寅恪先生之说甚是。”大学期间曾旁听过陈寅恪“佛经翻译文学”的季羡林,在晚年写作《糖史》,从关键词的概念辨析开始,不能不认为是对乃师早年观点的贯彻。

《中国传统价值观诠释学》,作者: 刘翔,出版社: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

再如移居加拿大的学者刘翔,曾作过一部《中国传统价值观诠释学》,书中选出二十余个关键文字,从“人与神”(原始宗教)、“人与人”(伦理道德)、“人与自然”(宇宙人生)三个角度,循造字本源及其语义演变之迹,系统考察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念的建构历程。可谓与陈寅恪先生的提倡暗合。

这些学者的学术倡议或学术实践,其目的是要超越自《说文》以来单纯的文字释义,以历史的眼光看待文字的演变,循其源流而下,发掘不同时空中,文字的不同使用者、使用对象面对具体的语境,由此不断产生的各种义项。不再孤立地看待文字,而是将人-物-事件-社会-时间作为整体加以研究。自然,在这个过程中,就要求学者具有跨学科的视野和能力,超越学科畛域,运用多学科交叉的方法,对文字进行研究。这种研究方法,实际上超出了传统训诂学的领域,而进入了基于文字和词汇演变的历史学的领域。

陈寅恪的对文字研究的提倡,虽有同辈、门人以及后学的实践,但由于学科分化而自设畛域的情况在后来的学术发展中越来越严重,学术专门化带来的是综合方法研究文字的沉寂,几十年来,除少数学者涉足其间之外,很难看到成系统的优秀著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