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郑州市中原万达商场前的空地上，经常能看到火玫瑰街舞队的身影。伴奏响起，一群中老年妇女整齐划一地起舞，路人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孩子们惊讶着尖叫，“天团奶奶”的呼声不时从人群中传来。
火玫瑰被称为郑州的“奶奶街舞团”，队员平均年龄55+，最年长的71岁，最年轻的50岁。14年前，火玫瑰发起人之一、现任队长牛正勤和第一代成员共同建立了这个队伍。
一群“奶奶”辈人物为什么要在年过半百时开始跳街舞？一支“半路出家”的队伍如何在14年中坚持至今，并屡屡破圈？九派新闻联系到了牛正勤，邀她讲述火玫瑰的故事。
对话牛正勤。
火玫瑰街舞队部分成员与舞蹈家金星的合影，前排右一为牛正勤 图/受访者
【1】退休前做过炉钳工、美容师、营业员
九派新闻：和街舞是怎么结缘的？
牛正勤：我以前是学拉丁舞的。在2000年，我的拉丁舞老师叫我帮她找一个街舞老师，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跟街舞相关的人。但当时我不到50岁，还在为挣钱养孩子奔忙。2005年，我看到央视在播放街舞比赛，其中有一组是老年人，有60岁、70岁的。我就想着，别人这个年龄都能跳，我才50岁，我怎么不能跳呢？
九派新闻：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牛正勤：我干过炉钳工，就是以前熔化废铁，要把废铁装到筐子里，一百来斤的一筐，两个人一抬一上秤，再扔进炉子里去化，我就是搬铁块的炉钳工。干了一年，然后调到服务公司当营业员去了。结果又干了一年，单位状况就不好了，我又干了几年美容。后来美容也做不下去，我觉得我赚不到钱，至少得把身体锻炼好，所以我47岁就开始学拉丁舞了。那时候是2002年左右，我白天打零工养家。朋友介绍去帮一家银行送饭，一个月400块钱，在以前那种大摩托车后边弄个挂斗，每天送二十个人的饭。其它时间再去跳拉丁舞。就在广场上跳，交10块钱可以跳一个月。
九派新闻：有人说街舞是年轻人跳的舞种，对此你怎么看？
牛正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我就一句话：老古董。不用管这些声音的，其实我很开朗。，觉得这些不分年龄，这就是火玫瑰的一种精神。因为我喜欢，我觉得我身体还可以，我就去做。我腿现在也没疼，我这关节，我给你晃晃，你听，都没声音。
我还编了一段饶舌：火玫瑰街舞组合挑战大舞台/用Hip-hop的音乐舞出精彩来/KOD比赛大舞台/参与过了我们就乐开怀/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到下半生学习街舞努力不算晚/挑战自我即兴饶舌确实有点难/有人说我老怪物/有点看不惯/我不服老/后半辈子就想这么干……
【2】团队第一代成员都从拉丁舞转型
九派新闻：火玫瑰是如何组建起来的？
牛正勤：我们是在2008年年底成立的火玫瑰街舞团，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了。我在2005年萌生了跳街舞的念头，就找朋友商量说，我们组建一个老年街舞队吧。但当时很少有老年人跳街舞。到了2008年年底，一个不到40岁的街舞舞者，她算是当时郑州跳街舞的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她给我们介绍了一个愿意教老年人的老师。老师让我们找20个人，300块钱20节课，他说凑够人就可以开课。
火玫瑰的第一代成员，都是从拉丁舞转型过来的。我们的第一位队长叫王楠，她人缘好，很多队员都是她找来的，我们就叫她来当队长。最开始我们经常在河南电视台演出，参加过一个叫《老爸老妈乐起来》的节目，拿了个第三名，还有1000块钱奖金。那时候队里有20个人，会跳不会跳的都上。老师给我们编的舞也可漂亮，当时我们都是拉丁舞转型的，多少是有点舞蹈的基础，但是跳街舞一点范儿都没有，跳得还不太好的。后来王楠腿脚不太行了，我才顶上去当了队长。其他人身体也陆续出了问题，很多人就都走了。
九派新闻：“火玫瑰”这个名字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牛正勤：这个名字是我们第一代成员吴老师起的，她特别有才华，是个工程师，今年也有81岁了。“火玫瑰”寓意是红红火火的意思。我现在跟侯艳丽她们这一代说的都是要承前启后，不能忘记这个名字的含义，也不能忘了老一辈的精神，我们要让火玫瑰承前启后，不能断人，得传承下去。之前电视台采访，问名字什么寓意，侯艳丽她们也说“红红火火”。我跟她们说，你不能光说红红火火，你得知道谁起的这个名字，它背后是什么精神。我们最开始都是上社区演出的，那时候脸皮也薄，有时候还不敢跳，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所以说一定要做好传承。
九派新闻：初代成员生病退出之后，火玫瑰是如何再发展起来的？
牛正勤：队伍里也还有几个老人，她们只是来练得少。教我们舞蹈的舞蹈室一直在宣传火玫瑰跳的舞，到了2016年左右，现在的副队长侯艳丽看到我们的演出，想参与，她带了两三个人过来。
我这边又一直在找想加入的人。慢慢人数就又变多了，然后又练了几年，就开始又发展起来了。这两年技术上来了，也开始拍一些短视频了。
九派新闻：有没有规定多少岁才能加入？
牛正勤：那倒没有，但是年轻人也不来我们这个团队。现在第三代的队伍都偏年轻化了，好几个都是50岁出头。我们第一代都在一个年龄段，我当时是54岁，最小的比我小个三四岁，大一点的就是工程师吴老师，那时候她已经快60岁了。最开始我们练的是爵士舞，也是街舞的一种。我爵士跳得老漂亮，“咔”“咔”的头都能挨住，现在不行了，没那么灵活了。那时候一个礼拜两三节课，一节课一个半小时，然后休息十几分钟，再上下一节课。
九派新闻：现在队里是怎么分工的？
牛正勤：我不在家，侯艳丽是副队长，她在家里天天就负责找老师编舞，带大家排练、拍视频。我看她也挺忙的，每天干挺多事的。平时有什么事她们也会打电话跟我聊，我寒暑假有空就回去，跟她们一起排练、拍视频。
【3】在成都带孙女期间，坐8站车去练习场地拍视频
九派新闻：54岁跳街舞，会担心身体承受不了或者学不好吗？
牛正勤：会担心。最开始我们跳的也没有街舞的形状，毕竟我们年龄大了，我总觉得我跳的Hip-hop（嘻哈舞，街舞的一种类型）没有感觉。跳了几年以后，到了2014年左右，队伍也没什么人了，我觉得我咋跳都跳不好，我心里都有点打鼓了，真是年龄大了跳不成了？但我还是很喜欢跳，就用热爱压住了想放弃的想法。
因为街舞是我自己喜欢的，有一段时间，就剩我一个人在那跳舞了，我也还是要坚持。我三年前来到成都帮我儿子带孙女，没老师教，我就自己随便找个视频练，拍下来自己再一遍遍地抠动作，有时候要拍一二十遍我才满意。有一些我到现在都不满意。
我在成都断断续续待了几年，但火玫瑰这边一直舍不得放手，去年待了一年，中间8月份回去1个月，跟大家一起拍了14条视频，每天拍到半夜，自己花30块钱打出租回家。我喜欢，也没办法，光那几个人拍短视频，她们也很累。老师比较严谨，反正有一点不对，老师就抠动作。我舍不得离开火玫瑰。但这边是孙女，我不管小孩就没人接送了。来成都前我跟副队讲：你们一定要坚持，现在就做得很好。
九派新闻：现在一支舞大概要练习多长时间？
牛正勤：我练一会儿差不多就记住了，直接开始拍视频。拍的时候发现哪个动作不好，扣一下，再拍，有时候一支舞会拍二三十遍。我接孙女上下学的时候，站在校门口等她，也不管旁边的人怎么看，我想到哪个动作了，就在那练。人多的时候我都不跳了，站太多人了，没地方了。有时候我在家练，有时候我坐8站车，自己跑到成都的生态园去练，拍了满意的视频就回来，可累了，但我想找个风景好一些的地方做我喜欢的事情。
九派新闻：练街舞感觉怎么样？
牛正勤：像我们这个年龄，自己练确实练不成，得跟着队伍或者老师跳，有人带着你，才有力量和感觉。要没人带，自己好像就觉得堕落了。我现在在成都，没办法跟姐妹们一块，只能克服心理障碍，自己拍短视频自己练。还是觉得不过瘾，我又在成都这边交了一年的钱，找了一个老师跟着跳。
教我的是个男孩，我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我说小伙子没教过老太太吧，小伙子说没有。教过我们的老师是有数的。之前有些年轻男孩不愿意教我们跳舞，他们就觉得一帮老太太，看不上我们跳的。但我们坚持下来了，一直在跳一直还在练。
他下午5点以后才有课，我5点正好接孙女、做饭。晚上去不了，我只有周六周日去。但是每天都上的话，我也跳不动了。我是1955年出生的，今年67岁了。我现在连着上两节课，会有点累，但是还是能把课上下来，因为跳了那么多年，基础已经打下了。
成都没有老年人跳街舞，我在这边就是一个人跟着年轻人们跳，他们跳得可快了，我会有点跟不节奏。有些动作我回去练好了，等到了学校，感觉又忘了。但最起码我能保持身体的灵活性，还有节奏感。如果久久不练它，那肯定会慢慢遗忘掉的。
九派新闻：跳街舞之后，觉得自己发生了什么改变吗？
牛正勤：反正身体素质一直挺好的，到现在没啥毛病。精神方面就很不一样了，现在整个人心态是越来越年轻了，我和年轻人出去，比方说喝点奶茶什么的，我坐那和年轻人就有话题聊。聊街舞，聊一些新的东西，有聊不完的话题。我去看牙医，把牙医都给影响了。因为他老坐着，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我就跟他唠嗑，告诉他久坐的一些危害。牙医也是年轻人，慢慢地他也想去锻炼，他说要把身体锻炼的棒棒的，能干长一点。
九派新闻：有人在跳舞中受伤吗？
牛正勤：也有过，但很少。跳舞是要拉筋的，之前我们老师就是没有拉伸，腿都受伤了，在家歇一个月，所以我们在这方面比较注意。我要累了我就做些轻松点儿的动作，老师都知道的。
牛正勤 图/受访者
【4】曾被打太极的人说成“老怪物”，但会默默坚持
九派新闻：家人对你跳街舞是什么态度？
牛正勤：一开始儿子也担心，说别把腿跳坏了。但我的腿现在还好好的，其实我身体不错。我要是平常没法去上课的时候，就自己在网上找一个舞蹈去学。我儿子经常说我，这么大年龄了，得注意点，运动量不要那么大。儿子平时跟我沟通很少，他要忙他的事，天天都出差。但他已经习惯我跳舞了，我一上电视他还可自豪，指给我孙女看说：快看，奶奶上电视了。
我孙女知道我跳街舞也可自豪了，跟同学说、跟她爸爸妈妈说，我奶奶会跳街舞，我要跟她跳舞了。我平时在家跳舞，她要是在家也会跟着我跳一跳。其实家里人也不会奇怪，因为我跳过拉丁舞。有些很久没联系的同学知道后是会挺惊讶的，说你跳这个，你都成啥了。我也不理他们，我主要是喜欢，喜欢我就默默坚持就好了。
九派新闻：听到过哪些质疑的声音？
牛正勤：之前电视台想来采访我们，我就提议到公园里去拍，因为当时公园里有一帮打太极的人，我说我们站在他们旁边跳舞，这一静一动的对比多好。后来也没拍成，那一帮老人家看不惯我们，说我们跳街舞，是“老怪物”。因为到我们这个年龄了，大家都是跳太极或者广场舞，我们跳街舞，他们就觉得很奇怪。我不服气，我说那咋不能跳了，还说他们是“老古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