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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体质”的矛盾统一体,又是如何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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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体质”的矛盾统一体,又是如何炼成的?

图片来源:联合国
图片来源:联合国

  “团结,团结,再团结……本机构没有权力,让我们的建议付诸行动,唯有依赖各国接受或拒绝执行的意愿。”谭德塞在最近的一次疫情例行发布会上这样说。

  浓重的口音、锃亮的黑框眼睛、时而怒目圆瞪、时而笑容可掬……谭德塞无疑是世卫组织历来八任总干事中曝光度最高、且最具个性的一位。

  1月22日下午,这位55岁的埃塞俄比亚人出现在日内瓦的世卫总部新闻中心,召开首场新冠疫情新闻发布会。3个多月过去了,这个名字已成为全球媒体头条的“常客”。

  疫情之下,多边主义受到冲击,政治分化愈发严重,这个“没有权力”的联合国机构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而作为总干事的谭德塞也被推上风口浪尖。

  与内敛、一板一眼的前任陈冯富珍相比,被美国歌手Lady Gaga称为“巨星”的谭德塞更锋芒毕露,随时展现感性的一面。

中间为谭德塞,右侧为陈冯富珍。图片来源:联合国
中间为谭德塞,右侧为陈冯富珍。图片来源:联合国

  支持者说他专注、温暖、具有个人魅力,是个出色的领导者;而批评者则说他是职业政客,而不是医学专家,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自负击溃。

  这个自带“争议体质”的矛盾统一体,又是如何炼成的?

  搞卫生工作的外交家

  在谭德塞出生的1960年代,具有3000年文明史的埃塞俄比亚正处于战乱动荡之中。7岁那年,年仅3岁的弟弟因一场未经诊断的传染病去世。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因而多年后对公共卫生的重要性有更深刻的理解。在2017年竞选世卫总干事期间,谭德塞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他无法接受人们仅仅因为贫穷就被迫面对死亡,就像他幼年的家庭一样。

  1986年,21岁的谭德塞取得阿斯马拉大学生物学学士学位。作为当时埃塞俄比亚少数族裔提格雷人,谭德塞加入了当地反对党“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并进入反对派临时军政府的卫生机构,担任初级卫生专家。

  5年后,临时政权被推翻。谭德塞前往英国深造,并相继取得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传染病免疫学硕士学位,以及诺丁汉大学社区卫生哲学博士学位。正是在这个时期,英国发达的医疗卫生系统让他体会到了不同地区间巨大的鸿沟。

  学成后,谭德塞回到埃塞俄比亚,正式开启从政生涯。当时埃内政已趋稳定,新政府开始将工作重心转向经济和社会建设。

  2005至2012年,谭德塞担任卫生部长。那段时期是他在政坛的“高光时刻”:埃塞俄比亚建起了数千个医疗中心,医学院数量从3个增加到了33个,农村建立起拥有4000名女性工作者的卫生网络,因肺结核、麻疹、艾滋病等传染病死亡人数减少近50%。

  在此期间,他在公共卫生领域的工作受到国际的关注,曾被选为全球抗击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基金理事会主席。2012年至2016年,谭德塞转任外交部长。

  然而光环在2017年被打破。以公共卫生法教授、现任世卫全球卫生法中心主任戈斯汀(Larry Gostin)为首的多名美国专家发布公开信,指责谭德塞在2006年、2009年和2011年三次蓄意掩盖国内霍乱疫情。

  当时距离新一届世卫组织领导人选举仅余4个月时间,而戈斯汀恰好是谭德塞的竞争对手、英国人纳巴罗(David Nabarro)的顾问。

  对于上述指控,谭德塞全盘否认。埃塞俄比亚政府始终坚称那三次流行病不是霍乱,而是一种急性水样腹泻。

  真性情的世卫新掌门

  在55个非盟成员国的一致支持下,自称“强大医疗卫生系统信仰者”的谭德塞还是在2017年5月以巨大优势获选世卫组织总干事。

  谭德塞宣布胜选后,埃塞俄比亚国内两个受埃博拉病毒疫情影响最严重的种族——阿姆哈拉人和奥罗莫人在日内瓦的联合国总部门口抗议,指责谭德塞主政卫生工作时撒谎,掩盖霍乱疫情。

  但这没有对他的事业造成干扰。谭德塞在世卫就任后定下了5个主要工作重点:推进全民健康覆盖;确保世卫组织对疾病暴发和紧急情况做出快速有效的反应;以妇女、儿童和青少年健康为全球卫生与发展的中心;帮助各国应对气候变化对健康的影响;推动世卫组织变革,使机构透明和负责。

  在他的推动下,世卫组织还吸纳了更多女性员工,领导层也更多元化。近几个月曝光率同样高的卫生紧急项目技术主管、美国医学家玛丽亚·范·科霍夫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全球卫生政策助理教授韦纳姆(Clare Wenham)认为,正是早年的从政经历,尤其是外交岗位,让谭德塞在一个资金短缺的国际组织里游刃有余。

  《科学》杂志的报道中这样描述,谭德塞在日内瓦总部七楼的办公室非常宽敞,里面摆满了来自全球各地使团赠送的纪念品,有阿富汗的帽子、来自图瓦卢的木船、来自马尔代夫的灯塔。

  就在上任四个月后,谭德塞的争议越来越多。他提出任命时任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担任亲善大使,遭到西方国家的强烈反对。尽管谭德塞迫于压力撤回了任命,但他和多个西方捐资国之间的裂痕也因此埋下了伏笔。

  或许是由于幼年经历的“烙印”,谭德塞在直面落后地区人们的遭遇总是流露出真性情。

  2018年10月,他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了不久前碰见的苏丹男孩,对方刚刚接受了风湿性心脏病手术,成功延续了生命。当谭德塞说起病床上的男孩如何向他微笑时,他的声音哽咽了。

图片来源:世卫组织
图片来源:世卫组织

  考验接踵而来。2018年8月,刚果民主共和国爆发埃博拉病毒疫情,并于次年7月被认定为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且至今仍未结束。根据世卫组织统计的数据,截至2020年4月10日,这次疫情已造成3456例确诊病例和可能病例以及2276例死亡,病死率高达66%。

  那时谭德塞大概不会想到,半年后同样的场景会再次上演。2020年1月30日,谭德塞宣布新冠肺炎疫情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是自《国际卫生条例》于2005年生效以来,世卫组织第六次宣布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被卡脖子的“学术机构”带头人

  对于这场全球性的大流行病,谭德塞心里或许早有预感。2019年11月底,谭德塞在接受英国《电讯报》采访时表示,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危及全世界的流感大爆发。

  谭德塞当时警告称,如果真的爆发像100年前一样的“西班牙大流感”,这将不止是一个卫生危机,对社会、经济和政治都会造成影响。

  1918年一战结束后,一场甲型H1N1流感疫情也席卷了整个世界,造成全球近三分之一人口感染,至少5000万人死亡,成为人类史上最知名的大流行病之一,仅次于黑死病。

  一语成谶。

  2019年12月31日,中国首次向世卫组织通报出现一种未知疾病。2020年1月下旬,在中国境外首次报告社区传播病例后,世卫组织“宣布了国际关注的公共卫生紧急情况”。

  “检测、检测、再检测。”谭德塞不停向世界敲响警钟。

  尽管如此,世卫组织仍被诟病在疫情爆发前期行动迟缓。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公开指责谭德塞应对疫情不力,“以中国为中心”,未能履行其“基本职责”。

  4月14日,特朗普政府宣布停止向世卫组织提供资金,并开始寻找其他的合作伙伴展开“重要工作”,包括研发疫苗、疾病防控和其他全球卫生挑战。国务卿蓬佩奥在上周更威胁世卫组织进行“结构性修正”,包括更换掉谭德赛。

  这对于世卫组织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作为世卫组织最大的“金主”,美国每年缴纳的会费占世卫组织会费总额的22%。在构成是未知主要收入的自愿捐款上,美国也排名第一。

  社交媒体上有人针对谭德塞的肤色大肆发表种族主义言论,甚至发出死亡威胁。一个要求谭德塞辞职的请愿已经获得30万多人的签名。

  面对这些,常常挂着微笑的谭德塞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还公开回怼特朗普。他警告对方不要将病毒政治化,否则只会出现更多裹尸袋。

  他还在发布会上公开称,对自己的“黑鬼”(Negro)身份感到自豪。

  一位曾在谭德塞身边工作的卫生问题学者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表示,由于对世卫组织的运作缺乏了解,人们对谭德塞的指责很多都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世卫的主要职能包括促进流行病和地方病的防治;提供和改进公共卫生、疾病医疗和有关事项的教学与训练;推动确定生物制品的国际标准。正如联合国下属的其他机构一样,该组织更像是一个学术组织,而不掌握实际权力。经费来源过于单一,也牵制着它展开工作。疫情暴发后,世卫紧急呼吁外界筹款,缺口达10亿美元以上。

  即便是在美国国内,对谭德塞的评价也呈两极分化。当年举报过谭德塞的戈斯汀表示,谭德塞已经在新冠疫情发展过程中成为“领导力的象征”,但同时也警告说,世卫组织的上述根本性弱点仍然存在。

  从未有其他世卫组织总干事面临过这样一场巨大的危机。谭德塞的任期还剩两年有余。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贾阿(Ashish Jha)表示,如何处理这场危机,有可能重塑整个组织的未来。

  每一场发布会的最后,谭德塞总会一边收拾起面前的文档,一边面带微笑地说一句,“明天见”。而在外界的我们看来,更希望这样的明天尽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