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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忙时8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多位同事陆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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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忙时8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多位同事陆续倒

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全社会战斗仍在进行,最近几天,确诊、死亡病例都不断增加。除了医生,身处在各个病区隔离病房内的护士,每天也在接触病人,同样承受着最大的感染风险。

武汉市某定点医院的雷玉琴(化名),是1月20日从其他科室紧急调往肺炎病区的一名护士。她和很多护士一样,临时上阵,迅速学习,并投入新的工作。每天,她们全副武装,穿三层防护衣、鞋套,戴口罩和护目镜,进入病房内护理感染冠状病毒的病人。

她们的工作包括清洁消毒、生活护理、打针、心理辅导,既专业又繁重。最忙的时候,一个护士要照顾五六位病患,她们常常需要连续4到8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地工作,才可以短暂地休息半个小时。

物资供应紧张的时候,她们用塑料袋代替鞋套,护目镜泡在消毒水里消毒后反复使用。因为每天长时间与病毒正面接触,一些同事被感染,陆续被送往重症病房。

一个个同事倒下,让大家有些害怕,有人担心被传染,甚至有人辞职或请假。但雷玉琴最终还是选择投入这场很可能要持续很久的战斗。

她说,作为一个护理人员,如果不加油,这么年轻就躲在家里,自己觉得良心上说不过去,也觉得对不起自己。

以下是雷玉琴的口述:

感染医生叮嘱同事:不要来看我,免得传染给你们

我是1月20日,从其他科室调入隔离病房支援的。

1月19日,接到医院通知,说我们要接收新型冠状病毒的发热病人,要求我们穿上三层防护服,就像电视上那样,然后我们就带好各种装备,进入了隔离病房工作。

我当了10年护士了,一直在与发热、呼吸科不相干的科室工作。这次是因为我们几个科室相对比较清闲,才抽调我们的护士过去支援的。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传染病要怎么护理。20日上午,医院给我们做了半天的培训,内容就是做好防控,防止感染。因为这个病毒是通过飞沫和呼吸道传播,还会通过眼结膜感染,所以我们要知道怎么穿和脱隔离衣、防护服、鞋套,怎么戴和取护目镜,以及怎么消毒。

图片来源:新京报

20日下午,我们病区开始收治病人,我首次进入隔离病房。第一天,感觉很慌乱,因为从来没做过。第二天,经过护士长和责任组织的合理安排,就开始有条不紊了。

前两天,我们收治了十几位病人,都是本院职工,而且都是比较轻的,重的都在重症监护室里了。

我护理的一个主治医生,是我们医院的王医生。他的一个病人大约在1月5号前后来看病,前三天并没有发现什么肺炎症状,后来他突然发热,高烧39度几,几天都不退。再后来做CT和相关检查,才知道是肺炎,但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就是新型冠状病毒。

王医生是那位病人的管床医生,之前他一直没注意,直到第三天病人发烧后,才戴上N95口罩。谁知道,等那个病人刚转到金银潭医院,王医生就倒下了。

我们问了,那个病人没有去过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可能是在生活环境里接触了其他病毒携带者。毕竟这个病毒有潜伏期,很多人一开始都没有症状。

躺在病床上的王医生发烧很严重,经常都是39.6度、39.7度,打针用药都没用,而且呼吸困难。严重的时候,他表情痛苦,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紫绀,我就给他戴上面罩,高流量吸氧。

每天,我们主要在病房里给病人量体温,看有没有发烧,量血氧饱和度,看有没有呼吸困难、缺氧的就上氧气,然后就是打各种针。

接下来几天,王医生的病情一直反复。按照医生的指示,我给王医生打的药物主要有佐克(消炎药)、左氧氟沙星(抗菌消炎)、利巴韦林(抗病毒)、奥司他韦(抗病毒),还有丙种球蛋白,用来增强病人的免疫力。

球蛋白很贵,每天打8瓶就得2万块钱。输入这些药物最终的目的就是帮助病人抗病毒和感染、增强免疫力。毕竟现在没有研制出针对病毒的特效药。

治疗期间,王医生也很痛苦。平时他是一个很活跃的人,现在他不怎么说话,也没再发过朋友圈。

王医生的父母也被他感染了,住在附近的医院。因为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个病毒,王医生每天回家跟家人一起生活和吃饭,就把他们感染了。

我看得出来,他每天非常沮丧,有时甚至感觉他失去了信心。后来一天,他病情恶化,要转到4楼的重症隔离病房,是我送他上去的,还给他送去了中餐。

我说,我有时间来看你。可他却说,你们不要来看我,免得传染给你们。

人手不够,一位护士要同时“特级护理”五六个病人

因为我不是肺炎对应科室的,医院哪天开始收治冠状病毒肺炎病人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可以很明显感觉到,20号之后,情况变得严重了。我们科所在的一整栋楼被改成了隔离病区。后来,收治的病人逐渐增加,我们医院的隔离病区也增多了,又从别的科室调医务人员。

我们医院呼吸内科有6个区,已经全部改成隔离区,加上急诊室、发热门诊等,总共有9个隔离区。一个区就是一层楼。每层楼有二十余张病床,但为了避免传染,每层楼收治的病人不能超过17个。轻症病房两个病床之间的距离要在一米以上。像王医生这种病情严重的病人,必须单独一个房间,不能接触别的病人。

一开始我们一个护士要管五六个病人,但工作量太大,身体吃不消,后来抽调人员进来,现在基本可以保证一个护理人员护理两名病人。

每天早上,我穿好防护服、隔离衣,8点准时进入病区。交接完班后,先给自己所管的病人做口腔护理、面部护理。

因为重病患者生活不能自理,我们要用生理盐水和长棉签给他清洁牙齿和口腔,给他洗脸。然后打好开水,倒好,发放早餐。早餐一般是馒头、包子、稀饭和一个鸡蛋。中餐和晚餐一样,一个鸡蛋,一杯酸奶,两荤一素。

病人吃完早餐后,我们用含氯消毒剂抹擦病床、床头桌和病房里所有看得见的东西,还要用消毒剂拖一遍地。病房里放有空气消毒机、紫外线灯管。

消完毒后,一直到晚上八九点,就是不断打针、换针。其间病人有什么需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中午给病人发放午餐后,我们可以出去吃饭。下午2点再进入隔离病房,询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然后整理床铺,继续护理、打针。

晚上,走之前,病人要洗脚,我们帮忙打好热水,有的病人自己不能洗,我们就要给他洗脚。基本上,这就是特级护理的工作。

为了减少病人的痛苦,我们给病人打留置针,一天的针打完后用卡子卡住,第二天用封管液冲开,直接续上就行了。每天,每位病人药物输液最少三四袋,加上8瓶丙种免疫球蛋白,基本上每天要都打十几瓶甚至20瓶。状况好一些的病人可以自己看电视、玩手机、看报纸等。

隔离病房的医疗废物也要特殊处理。病房门口放着含氯消毒剂,房间里有黄色垃圾桶,每天下班,所有的医疗废物、生活用品全部用黄色垃圾袋装。每天下班,我们把病房的垃圾全部分类打包。

一般医生会把医嘱在电脑上开好,我们去给病人打针。医生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办公室和隔离病房是分开的。只有在病人发生特殊情况,比如呼吸困难的时候,我们打电话,医生才进来。所以都是我们护理人员在接触病人,其实我们的风险是最大的。

1月22日,医院突然通知,要把现在所有病人都转到我们对口的定点医院——汉口医院,我们每人负责一个病人,给他打包好药品、生活用品,做好心理安抚。

此前,大家听说那边收治的都是比较严重的,很多病人都不愿意去。他们觉得到那边去可能就意味着治不好、等死。我们做了很多思想工作,直到下午5点多才把他们都转过去。

最忙时8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多位同事陆续倒下

我们病区收治的医务人员,大多之前并没有参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救治,也并不了解这个新型病毒肺炎。因此被感染前是没有任何防备措施的,没有戴口罩等防护用具。后来有病人住进病房,高烧不退,用药无效,又转到重症监护室,我们才发现有医生、护士也被感染了。

当医生给病人做了咽拭子检测、抽血,做肺部CT,才发现那是特殊的冠状病毒。我们才知道病区有这样的人,但是为时已晚,一些护理人员已经感染了。

后来我们进入隔离病房工作,都是全副武装。除了戴N95口罩、护目镜,我们身上穿着3层衣服,里面是护士服,中间是蓝色的隔离衣,最外边是白色的防护服。脚上还要套鞋套。

按规定,在隔离病房里待4小时就可以出来,上个厕所,休息半小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是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了,要走三道门,做三次消毒。第一道,脱掉外面的防护服并消毒;第二道,脱隔离衣,洗手消毒,摘掉护目镜和口罩;第三道,脱掉护士服。下班后,还要用一次性消毒剂洗手,往身上喷含氯消毒剂,在病区外洗脸、洗头,换好干净衣服再出门。

但是如果你中途出来,休息半个小时再进去,事情就做不完了。21号那天,工作太忙了,我一直在病房里干了8个小时,没吃没喝,也没上厕所。等我出去的时候,发现脸已经被口罩上面的金属条勒破了。

口罩是相当闷人的,在里面久了,有点缺氧,我会感觉头痛、头晕眼花。防护服也都是不透气的。下班的时候,我身上的秋衣秋裤全部都湿透了。

工作中,我们一般吃盒饭,盒饭里有鸡蛋、酸奶、肉圆、鱼、包菜,还有米饭。但是由于我们很少能准点休息,经常是早上8点进去,下午两三点才能出来吃饭,盒饭早就凉透了。

那几天我都是晚上九点到十点才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睡觉的时候已经零点了,我就累得蜷缩在床上。

我家离医院很远,坐地铁都要一个多小时。21号那天晚上7点下班后,我非常累,奖励自己打了车,花了30多块钱。回到家吃到热饭菜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哭了。

身在隔离病房里,不能看手机,也接不到电话和微信。但我在朋友圈鼓励自己的时候,我妹妹留言说,我是真正的白衣天使,为我骄傲,以我为榜样。我爸在老家,他说我很敬业,代表亲人向我致以崇高敬意。

尽管防护严密,我们的医生、护士还是不断有人倒下。我有两个朋友,也是护士,发了高烧,没有明显的冠状病毒特征,但做肺部CT,显示有感染,到现在仍一直在做抗病毒的治疗。

其中一个朋友只是轻度高烧,属于疑似病例,不需要住院治疗,幸好她有一个小房子,她就一个人住在里面,不跟家人见面,过年也没回家,每天自己做饭,自己给自己打针。

其实这几天,我也感觉到疫情很严重。有一天下班出来,我不放心,不想马上回家,就去拍了一个CT,抽了个血,发现门诊病人已经人山人海,完全堆不下了。

我们科室,医生加护士,20多个人,疑似感染的就有7人了。有时候,我会突然听说某个同事病了,过两天,又听说另外一个同事倒下了,这些消息让我很担心。今天我还问我同事:你说我会不会死?她安慰我说:不会的,这个病就算得了,大不了住院,应该不会死。我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但还是会不停地打鼓:我到底会不会死?我其实很害怕。

“我也很怕死,但要讲良心,不能当逃兵”

在隔离病房工作期间,我没有再回过家,我把一岁半的小孩送到爷爷奶奶家,让老公也过去了,不让他们在家里,怕传染给他们。

我还算好,那时候还没封城,我一个人住在家里。有些同事家里只有一套房,只能带好消毒用品,自己住在宾馆、酒店,或者租一个小房间。

1月23号早上醒来,看到封城的消息,我感到很震撼,才意识到原来疫情已经到这么严重的程度。然后市民开始着急,很多人跑到菜场、商场里采购东西,大家全部戴上了口罩。

我也很焦虑,因为势态比我想象的还严重,我和家人一起去商场买了够一个星期吃的菜、粮食等物资。又去买了口罩,非常贵,9盒45个口罩,花了1000多块钱。

大年二十九、除夕和初一那三天,我是在家和家人一起度过的。第一天让家人和亲戚都去采购一个星期的物资,N95口罩很快就脱销了。第二天,我在家里跟家人宣传卫生,告诉他们防护和消毒方法,每天怎么洗手,回家要把衣服丢在外面箱子里,不要拿进家里,外出回家要洗头洗澡,用淡盐水漱口,洗脸了才能接触小孩。第三天,我就给小孩搞卫生,洗头、洗澡。

我本以为我们医院不再接收冠状病毒病人了,没想到又开始接收。听说是汉口医院收不下了。在家休息期间,我曾打算不再去隔离病房了。

没想到大年初一,医院通知我们,26日凌晨0点,封城令进一步升级,不仅公交停运,武汉三镇私家车也不允许再上街,让我们赶紧收拾行李,住到医院附近。

我的家人、丈夫平时都支持我的工作,但是这一次,他们不想让我去。因为小孩还这么小,我也还这么年轻,他们怕我出什么事情。

我们确实挺辛苦的。每天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下,我特别不适应,心情很糟糕,并且我特别害怕被感染。

其实大家都害怕。这段时间,确实有护士找各种理由,例如怀孕等休假,有的则直接辞职回家了,还有的请了病假,想等这段时期过去了以后再来。

说实话,我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大年初一那天白天,我看到一个报道说,武汉有4000多名车主组成了一支医疗服务支援队,免费接送医务人员上下班。还有人到医院给中夜班、白班的人送吃的,有奶茶、炸鸡。

我很感动,跟家人说,我必须回去!原来社会人这么多好心人都在关心我们,我作为一个护理人员,如果再不加油,这么年轻躲在家里,我觉得良心有愧,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收拾好行李,走之前,给孩子换好尿布,冲好牛奶。她好像感觉到我要走了,闹着不让我走。我就骗她说,妈妈去洗澡、洗衣服,马上就来。后来听房间里奶奶在跟她一起玩,我就悄悄跟她爸爸提着箱子出了门。老公开车把我送到了住的地方。晚上,孩子奶奶告诉我,我走了以后,她哭着到每个房间去找我。

这次进来,病区里之前的病人,包括王医生,都已经转移到汉口医院了。现在收的都是各个科室的新病人。我同事说汉口医院比我们这边严重,那边的重症病人,一层楼都有40多个。我们这边相对少一些。

这些天,武汉的病人急剧增多,原来的人员已经不够用。医院又不断从别的科室调,包括肿瘤科、妇科、产科、眼科、耳鼻喉科,都有加入。就像那天我说的:虽然许多战友倒下了,但我还是决定赶来,在国家需要我的时候,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当逃兵,我要为武汉献出自己的微薄之力。

这次,我自己找到了附近的一个青年旅舍,带上身份证、工作证来就顺利入住了,我帮同科室的同事也订在了这里。这个酒店的老板主动为我们提供了住宿,每间房住四五个人,目前里面住了100多个医务人员。这里环境很好,服务贴心。今天晚上我在大堂买了一桶方便面,他说不要钱。他帮我煮了泡面,还加了鸡蛋。

我对疫情的大形势没什么了解,但从自身角度,我觉得目前的问题是医疗和防护物资还很匮乏。今天我没有鞋套,就用黄色垃圾袋绑在脚上。护目镜也不够了,每天下班之后,我们把护目镜放在含氯消毒液里浸泡之后,用清水冲洗,晾干了第二天继续使用。但我觉得这对我们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物资的质量也不尽如人意。那种白色防护服,本来应该是很密封的,带有条纹,但我感觉质量很差,密封性不够。而且N95口罩也没有了,我今天只领到了“一般防护型口罩”。我问护士长,她说,没有用的了,有这个用已经不错了。

我会坚守下去的。专家不是说,这次疫情至少要2到3个月才能全部结束吗?我对自己和家人都说了,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但是医护人员个人防护真的很重要,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我们的物资供应能够赶紧跟上,不要让我们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就这样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