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视觉中国
“这场谈判让我们愤怒到了极点，姚老板一直承诺，但一直不兑现，毫无诚意。”8月11日，一位网友在知乎上忿忿写道。
根据帖子，此前一天，宝能集团董事长姚振华等7位高管与9位投资人代表谈判，投资人要求姚振华拿出个人资产还债，制定增信措施，变卖优质资产，以此来兑付已经逾期的几十亿理财产品。但是，姚振华在会议上“装穷卖惨”，声称自己口袋里的几百万被冻结，没有私人资产。
为了表达兑付诚意，姚振华提出要为宝能汽车引进战略投资，变卖深圳500万平方米的土地，但是投资代表对这些措施不感兴趣。最终，双方的谈判不欢而散。
这份在网上流传的“兑付谈判纪要”，也让宝能的债务危机再次受到关注。
始于2015年的“宝万之争”，让“野蛮人”宝能和姚振华声名大噪，资产也水涨船高。根据胡润排行榜的观察，有段时间姚振华的财富平均每周涨20个亿，最风光的时候，曾以千亿财富跻身胡润百富榜第四名。
此后，姚振华还曾大手一挥，携巨资“入侵”格力电器，但被气场更强大的董明珠斥为“破坏实业的千古罪人”。一位接近姚振华的人士向作者表示，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姚振华就憋着一口气，要进军实业，造车、做生鲜、造手机等等一度都在他的实业版图之内。
然而，正当他四面出击之际，房地产行业的融资窗口骤然被收紧，宝能主业迎来寒冬。而最能烧钱的造车业务，则被视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将宝能拖入深渊。
一位熟悉宝能汽车战略的行业人士向作者表示，造车或许只是宝能用来圈地的一个幌子，姚振华压根没有好好造车，他的一些决策在当时看起来就匪夷所思，完全是外行指导内行。
一个被多位前员工诟病的故事是，2020年前后，为了大快干上的姚振华，“逼着”HR部门拼命招人，“今年马上给我招1万，明年马上给我招2万，指标式招人，加上本身宝能的很多人的专业水准到不了，招进来的人非常不专业”。这类激进扩张中，更多的钱打了水漂。
如今，蔚来、理想、小鹏已经成为中国造车新势力的代表，哪吒、零跑也后来居上，站稳了脚跟。但是曾经高举高打的宝能、恒大，其造车项目却接连陷入泥潭。
近日，《棱镜》作者走访多个宝能汽车的工厂、研发基地，对话了多位前宝能汽车员工、行业人士，复盘这场耗资超500亿的造车大戏，以期撕开一个小口，来窥视“资本造车”的疯狂内幕。
一场盛大的“假”下线仪式
2020年末，宝能在西安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新车下线仪式，西装革履的姚振华在致辞中信心满满地宣布：该基地将实现年产值450亿元，一期产能将达到50万辆。
彼时，西安基地是宝能汽车投产的第三大基地。
但《棱镜》作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这实际上是一场“假”仪式：所有的展示车辆都是从宝能常熟基地长途拉过去，再人工挂上去摆摆样子；看似偌大的车间仅投入了小几亿的设备，其中一半以上还没有向供应商付款，导致很多设备被远程锁死，无法投入使用。
2021年年中，《第一财经》的记者实地走访该基地时还发现，那里并没有进行生产，有工人表示：“整个工厂没有正式投入生产，只是调试生产了约15辆车，领导来了坐一坐。”
据作者不完全统计，自2017年起，宝能汽车通过收购和自建等方式，在常熟、深圳、西安、贵阳、昆明、昆山等地的造车项目占地超过1.1万亩，规划最高产能约330万辆。相较而言，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占地仅1290亩，但在今年8月已完成了第100万辆车的下线。
如今，这些生产基地很多都处于停产、停工、被撤销的状态。
在位于广州黄埔区的宝能新能源汽车产业园，作者现场看到，产业园尚未完工，园区内长着高可过膝的杂草。“工厂里又建了一些厂房，框架是已经搭起来了，但是机器没到位，没钱了。”一位工作人员说。
尚未完工的广州宝能新能源汽车产业园，图片为作者拍摄
宝能汽车集团旗下共有3大品牌，分别为定位高端的BAO、定位中端的观致以及对标五菱宏光的小型电动车品牌悠宝利。此外，宝能还曾试图收购安徽猎豹汽车，以期获得商用车的生产资质。
2021年6月，宝能汽车高调推出BAO品牌，并宣称要在年内推出一款纯电动车和一款增程式车型，今后五年至少推出16款新车。但时至今日，BAO品牌的车型都未面世。
目前，宝能在市面上销售的现车仅观致一个品牌，这还是其在2017年底通过收购而来的。
“2020年下半年，宝能突击生产了一批车，耗尽了绝大部分零部件库存。第二年，又翻出来一些零部件，硬凑了几百台车。之后，就没有再怎么生产了。”陈鹏向作者回忆说，他是观致汽车的一位前中层。
被宝能收购之前，观致汽车曾推出观致3轿车、观致3都市SUV、观致5等多款车型；被收购后至今，观致汽车仅推出过观致5S、观致7两款车型。并且，这些车型大部分都已停产，目前只有观致7仍在销售，那是一款2020年的旧车型。
今年4月，云南省发改委也发布公告称，昆明宝能基地投资备案逾期2年没有开工建设，经提醒未作出相应处理，2个项目的投资备案信息被移除。
一直以来，外界都存在一个说法：姚振华在借造车之名，行圈地之实。房地产是宝能的重要业务，通常而言，地方引进汽车产业，除了建工厂、建仓库之后，还会配套一些商住用地，形成产业新城。
“他老觉得可以像以前一样，可以随便改土地性质什么的，但现在操作起来没那么容易。”陈鹏认为姚振华当年造车，确有圈地考虑。但问题是，宝能拿到的很多土地都是工业用地，地产商前些年会通过一些途径将工业用地变成商业用地，但随着国家监管越来越严格，之前的老办法很难再奏效，几千亩的工业用地在宝能手上变得一文不值。
在他看来，姚振华在贵阳、昆明这样产业不配套、市场也缺乏的城市拿地造车，也非常不专业，即便想要认真造车也困难重重。“昆明、贵阳（基地）全部是政府代建的，都不能抵押，所以昆明直接收回了。”
早在2020年11月，监管层就对宝能造车的圈地行径做出过警示。当时，国家发改委下发《关于开展新能源汽车整车生产及项目情况调查的通知》，要求详细报告宝能2017年以来在当地投资和拟投资建设的汽车整车及零部件项目情况。
2022年6月中旬，位于深圳龙华区的宝能汽车全球研发中心也已人去楼空，图片为作者拍摄
直营门店“指标式”招人
伴随生产基地的停工停产，宝能汽车门店也在大规模收缩。
今年5月，山东省汽车流通协会发布了一份《关于观致品牌汽车的消费警示》，将观致汽车列入黑名单，并提醒消费者谨慎购买观致汽车，理由是该协会多次接到投诉，济南观致车主找不到门店维修、保养。根据协会调查，济南4家观致汽车门店都已经关门停业，厂商的服务电话也注销了。
目前，各大汽车厂商主要采用经销商和直营店两种模式。前者是指厂商委托经销商去开设门店，是传统车企常用的方式；后者是指厂商自己开店，为特斯拉、蔚来、小鹏等造车新势力所偏爱。
宝能在收购观致汽车后，刚开始延续了其经销商模式，但很快，双方就爆发了矛盾。2018年底，40家经销商联名“讨伐”观致，称观致低价直销、设置限制不给承诺的返利及推广费用；2019年4月，上海车展期间，40多位经销商代表又穿着“宝能观致欺骗经营”、“坑害经销商，还我血汗钱”T恤，在观致展台维权。
按照陈鹏的说法，从那个时候起，姚振华就不再相信经销商，并开始自建门店。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开出了600家直营店，并很快招募了1万名员工。但这种“指标式”招人只能简单凑够人数，人员构成往往不合理。比如，有的门店招了一批后勤、行政，却只有几个销售，而销售才是门店的主力军。
一位汽车行业从业者向作者分析，经销商模式可以让经销商一起承担开拓市场的成本，减轻厂商压力，但厂商很难掌握一手消息；直营店模式虽然可以让厂商与消费者直接对话，但是成本高，只适合车型少、销量较小的车企。
公开信息显示，2019年底，宝能汽车板块仅有两三千人，到2021年春节前，已迅速增至2.6万人。
迅速扩张的直营店还存在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陈鹏提到，有直营店选址偏僻，不是在犄角旮旯，就是在死胡同里；有的门店仅两三个车位，展车、试驾车都不够停，客户来了更没有地方可停。
“一个门店20多名员工，一个月平均卖一辆车。我们就跟看笑话一样，真是开了眼界，没车还要开那么多店。”陈鹏感叹说。
激增的直营店却并未能提升观致的销量。根据乘联会数据，2018年时，观致汽车的销量达到历史顶峰的6.2万辆，同比增加了320%，但其中大部分车辆是被低价出售给宝能旗下的“联动云”租车公司，这也是经销商们不满的一个导火索。
2019年-2021年，观致汽车的销量则分别降为2.27万辆、1.31万辆、5200辆，直营店也迎来了倒闭潮、欠薪潮。
比如，观致汽车曾在广州开过多家销售门店，用高德地图进行检索，依然可以查到在白云区、番禺区和黄埔区分别有一家门店。但6月中旬作者实地走访后发现，白云区和番禺区的门店早已转让。
位于广州宝能文化中心的观致直营店，图片为作者拍摄
尚在营业的只有黄埔区宝能文化中心的门店，但仅停放着一台红色观致7。工作人员告诉作者，门店没有现车销售，也不知道工厂什么时候能造出来车。
位于深圳市龙岗区的宝能科技园是姚振华的大本营，也是宝能集团的总部所在地。科技园里有一家观致汽车直营店，是他们在深圳目前仅存的几家门店之一。
作者在现场看到，门店停放着几辆红色的观致7，宣传栏里的介绍资料还停留在2020年。据仅有的一位销售人员介绍，之前深圳是观致汽车重点开发的市场，曾一口气开了十几家店，但后来纷纷倒闭，科技园店是他们最后的阵地。
“野蛮人”的造车初心
2017年12月，宝能以66.3亿元的价格收购观致汽车51%的股权，正式开启造车之旅。两年后，宝能又出资15.6亿元，将持股比例提升至63%。
观致汽车创办于2007年，被宝能收购之前，由奇瑞和以色列公司Kenon Holding各持50%的股份。和其他合资企业不同，观致走了一条“正向研发”的道路——从零开始去研发一款新车，而没有像国内其他同行那样去模仿甚至抄袭。
这样的正向研发，让他们在2013年才迎来自己的第一款车——观致3。这款车在当年的E-NCAP碰撞测试中获得了五星评级，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中国品牌。自此之后，安全都是观致汽车最大的卖点，一度与沃尔沃相提并论。
不过，这种正向研发的思路也让观致汽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公开信息显示，从2013年开始卖车到2017年被宝能收购，4年时间里观致亏损了82亿元。
“宝能想造车，观致算是当时市场上最好的收购标的了。”回顾这笔收购，观致汽车另一名前员工赵亮向作者表示。
在赵亮看来，进军汽车行业，对于当时的姚振华来说，是一件“正名”的事情。“宝万之争”让姚振华被贴上了“野蛮人”的标签，入股格力，又被董明珠斥为“破坏实业的千古罪人”，他需要制造业来证明自己。
在宝能官网上，至今都赫然写着：“宝能始终坚持实业报国理想，全面推进‘制造宝能’、‘科技宝能’、‘民生宝能’三大战略。”
据多位宝能汽车的前员工介绍，刚开始时，宝能对员工很大方，薪水给的高，奖金也很多，平日里三餐免费，高温费、加班费也都会发放。即便是遍布全国的直营店的工作人员，三险一金，该交也都会交。
2020年下半年，宝能甚至还谋划进军手机行业，一度从华为、三星、小米等手机厂商高薪招募了数百人。
“在深圳这样的名企、大厂林立的城市，华为的平均薪水算是很高了，人均七八十万，但是宝能开出的薪水比华为还高。仅从薪酬来看，当时的宝能可以称得上是一家‘大厂’。” 一位曾去应聘的人士向作者回忆道。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对外宣示：宝能想要认真搞好制造业。
不过，在深圳也有一个说法，姚振华是出了名的“吃独食”，想要自己把钱给赚了，不带大家一起玩。
“他想搞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在宝能上班，挣宝能的工资，然后住宝能的房子，开宝能的车，吃宝能的餐厅，逛宝能的商城。”陈鹏向作者感叹。
汽车是这个乌托邦的重要一环。根据作者的走访，在深圳、广州的观致汽车直营店，多开设在宝能的物业之内。比如，位于广州宝能文化中心的门店、位于深圳宝能科技园的门店、位于深圳宝能环球汇的门店等。
530亿投入去哪儿了？
宝能在造车上究竟砸进去了多少真金白银？
今年5月，宝能在回复上述山东汽车流通协会警示函时表示，过去几年，其在造车上已经累计投入了530亿元。
近期，曾在恒大担任过首席经济学家的任泽平点评小米造车时提到，在新能源汽车这个领域，几十亿的投入，连入场券都拿不到，几百亿才刚刚能拿到入场资格，还生死未卜。不少实力雄厚的财团最终被拖垮，一些风头正劲的造车新势力也流血而死。
事实上，在中国民营造车史上，大多数创业者会选取一个小切口进场，如长城汽车的皮卡、比亚迪的电动车，即便是时下的蔚小理，刚开始时也仅一款车。
但是，宝能一入场就是“大手笔”，先是斥资66.3亿收购观致汽车51%的股份，之后又高举高打，疯狂扩张直营店、生产基地，指标式招人，走了一条全产业、多链条投入的路子。
比如团队方面，据陈鹏透露，宝能汽车乃至整个宝能集团从2019年底至2021年春节前，由姚振华亲自推动进行了大规模的“大跃进”。“盲目扩张，盲目招聘，疯狂招人。招人进来却没事可干，甚至连电脑都没有，每天上班就坐着闲聊，到后来甚至来不及租办公室，连桌椅都不够用。”
比如在车型上，宝能推出的BAO、观致、悠宝利，既有轿车，也有SUV，还有迷你车型；既有燃油车，又有纯电车，还有混动车。这样的全线布局，无疑会对资金投入提出很高的要求。
“‘宝万之争’不仅让姚振华毫发无损，还让他名声大噪，从那时开始，姚振华就膨胀起来了，他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造车上也不例外，可以高举高打。”赵亮向作者分析。
据陈鹏介绍，宝能进入造车赛道后，姚振华一度与宁德时代老板曾毓群打得火热。两人是华南理工大学校友，姚振华去宁德时代考察、谈合作时，曾毓群还亲自接待。
但突然有一天，姚振华就改变了主意，说要自己研发电池。公开信息显示，2019年1月，宝能汽车成立聚创新能源，主营业务包括高端锂电池及电池系统的开发、制造、销售等，并从国内外挖来数百名专家、人才，还获得诸多专利。宝能曾计划其首款高端车能够使用聚创新能源自主研发的电池。
赵亮则告诉作者，宝能入主后，观致汽车也专门请了一支一两百人的日本专家团队做电池这一块业务，这些专家在上海长期住在五星级酒店。在过往观致汽车的管理层会议上，经常需要使用汉语、英语、日语三国语言，大部分中层干部的英语也特别溜，“看上去非常国际化”。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年时间，就变成了大家集体讨薪，真令人唏嘘。”他感慨道。
“钱投得太分散了，什么都要做，还不如集中起来，把钱砸在一款车上。”赵亮回忆说，“很多东西都是临门一脚，比如电池，已经研发出来了，但是投产时，没钱了。”
直到今日，聚创新能源的电池都未在市面上流通。
当时，宝能曾聘请过行业顶级的咨询公司来给汽车业务做战略咨询，给出的建议也是应该在业务上更聚焦，结果并未被姚振华采纳，相反还将相关下属大骂一通。“他对一切嗤之以鼻，认为别人都没有他懂。”陈鹏提到。
在他看来，宝能造车其实有很好的条件，家大业大，融资相对容易，政府也给了很多政策和补贴，和宝能集团也有协同效应，比蔚小理的起点都要高，如果交给专业人士去正儿八经地造车，“是有可能搞成功的，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
“事无巨细”的姚老板
潮汕商人姚振华可能是中国富豪榜上接受媒体采访最少的一位，他给外界的印象就是低调、“炒股”高手、闷声发大财。
例如，从举牌万科到格力、到南玻A、再到中炬高新……姚振华挑选上市公司标的的标准非常统一，都是大股东缺位、股权比较分散、有很好的资产、股价被低估的一类公司。
去年底，有人拍到姚振华在深圳一家米粉店里吃8块钱一碗的米粉。一位与姚振华有过接触的人士向作者介绍，这种事情发生在姚老板的身上并不意外。他对姚振华的评价是勤奋、精力充沛，除了喝点酒，没什么爱好，也不讲究吃穿，一年四季都是衬衣加西裤。
“有时候周末他都会开一整天的会，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到了饭点，他就和大家一人领一份盒饭，在会议室里吃。”这位人士说。
而在宝能这段并不长的造车史中，“姚老板”的性格特质，很大程度上注定了它的走向和结局。
“事无巨细”，这是姚振华留给很多汽车业务员工们的印象，大到公司战略，小到人员招聘、财务审批，姚振华都会亲自过问。但是，很快员工们便发现，姚振华可能并不懂车，也不懂市场规律，同时，不信任职业经理人，权限不下放。
据赵亮介绍，姚振华经常会制定一些不切合实际的deadline，让执行部门无所适从；有的时候，车辆还没有到店，就开始做市场宣传，将整个新车上市的节奏给打乱。
在陈鹏看来，观致在被收购之前还有些自研能力，但被收购之后就丧失殆尽了。因为在汽车研发方面，主机厂手里的东西有限，更多的是系统集成能力和整体的项目管控与整车产品定义能力，在模块零部件方面非常依赖供应商去研发。国内外各大车企的周边都围绕着大量供应商，供应商越顶级，车辆的品性就越高。
但姚振华对供应商并不尊重，在处理供应商关系时依然延续他在做房地产公司时的习惯，大量拖欠供应商的货款。2019年之前，还有大牌供应商慕名前来和宝能谈合作，之后就没有供应商愿意来报价了。“所有的国内A类供应商全都不来，只能找一些小的民营企业。”
赵亮也向作者证实，由于姚振华拼命压降成本，导致大的供应商没有合作意愿。“老姚对利润率的要求很高，想要卖一辆车就挣一辆车的钱，但其他造车新势力都是先亏一段时间，打开市场之后再去盈利。”
“观致的业务员找到我们谈合作时，还挺意外的。”一家小型汽车配件生产商负责人向作者回忆道。此前，他们很少能接到直接来自车企的订单，客户也很少是知名企业。
据这位负责人介绍，在刚开始合作时，观致汽车还能按时打款，但没过多久，就出现了拖欠货款的情况，直到今日，还有几十万的货款没有结清，双方也因此对簿公堂。
事实上，从裁判文书网上也可以查询到多起供应商向宝能汽车追债的案例。据陈鹏统计，仅观致汽车所在地常熟法院可查到的供应商起诉观致汽车和宝能汽车拖欠货款的案件，累计就有数百起。“那段时间常熟法院排队开庭，全是告观致的。”
时下，在新能源领域，姚振华曾就读过的华南理工大学成为一个“摇篮”：宁德时代的曾毓群、小鹏汽车的何小鹏、威马汽车的沈晖、亿纬锂能创始人刘金城、由家电杀入的创维集团创始人黄宏生，都出自这座高校。
风水轮流转。如今，曾毓群一度超过李嘉诚成为香港首富，何小鹏的身价也稳居在广州市前二；姚振华则面对投资人的追债，不得不“装穷”。
“折在汽车上面了”
从一家高福利企业最终变成了被集体讨薪的对象，宝能仅用了不到4年的时间。
近期网上流传的一份“宝能集团体系欠薪情况表”显示：宝能整个体系（16个板块）欠薪超过13亿元，其中，光是2021年7月至2022年4月的欠薪就达7.2亿元。汽车板块是欠薪重灾区，宝能汽车累计欠薪6.47亿元，观致汽车累计欠薪1.3亿元。此外，集团总部和钜盛华欠薪也均超过了1.1亿元。
网传宝能集团欠薪情况表
在赵亮、陈鹏看来，这个文件很有可能是由宝能集团在职员工发出来的，因为外部的人很少了解宝能的这16个业务单元。“数字跟我们估算得也差不多。”陈鹏对作者说道。
这份欠薪情况表暴露出整个宝能系债务危机的冰山一角，也让宝能造车的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成立于2020年的钜盛华，是宝能集团旗下重要的投资控股平台，主要从事综合金融、综合现代物流及调味食品等业务，旗下子公司包括前海人寿、深业物流、华利通、中炬高新等。
在两度推迟之后，今年7月29日，钜盛华终于发布年报：2021年，钜盛华的净利润为-115.23亿元，较2020年减少196.60亿元，同比下滑241.61%。其中，亏损主要来自于旗下的险资公司前海人寿，当年前海人寿净利润为-118.88亿元。
在债务方面，截至2021年末，钜盛华的有息债务余额为822.91亿元，并且已出现债务违约、展期情况，其中已逾期349.22亿元，2022年内到期或回售的有息债务总额为360.44亿元，公司偿债压力较大。
负债累累之下，一些债权方也开始诉诸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据作者不完全统计，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陆续有30多家机构将钜盛华送上了被告席，共涉及债务金额403亿元，这些机构包括银行、信托、资管公司、担保集团、地产商等。
其中，债权金额较大的有民生信托，涉及42.07亿元本金及利息；平安银行深圳分行，涉及本金34亿元及利息；广州银行深圳分行，涉及借款本金25.99亿元及利息等等。
钜盛华的这些债务为谁而借？年报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末，钜盛华未收回的非经营性往来占款和资金拆借合计726.22亿元，其中控股股东（宝能投资集团）、实际控制人（姚振华）及其他关联方占款或资金拆借合计699.35亿元。
而2021年10月，宝能旗下上市公司中炬高新的一纸公告，也将整个宝能集团的债务暴露出来。截至2021年9月底，宝能集团合并报表总资产约8300亿元，剔除并表金融资产及负债后集团总资产约4300亿元，有息负债合计为1927亿元（包含银行贷款、信托贷款、理财产品及发行的公司债券），对外担保余额308亿。
宝能集团表示，由于制造业的巨额资金投入，叠加疫情、房地产政策调控、融资集中到期等综合因素影响，2021年6月以来遇到暂时性资金周转困难，较为紧迫的流动性资金缺口约为200亿元，其中就包括合计83.49亿元的理财产品。
“宝能跟恒大有点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恒大是被地产拖死的，姚老板基本上是折在汽车上面。”赵亮不否认姚振华当年造车有圈地考虑，但他认为，其在汽车上也的的确确投入了大量真金白银，只是大部分钱都“浪费掉了”。
与恒大不同的是，在宝能的商业版图中，高周转、高投资的房地产业务并不算太大，其以“宝能科技园”开发为主，官网信息显示，目前分布在各地的科技园区建筑总面积为168万平方米，预计年产值为1000亿元，这与动辄年营收达到四五千亿的头部房地产公司相比，有着不小的差距。
汽车、上市公司、综合开发、民生服务是宝能的四大产业布局，目前来看，已经投入530亿的汽车业务，是仅有一个几乎没有回报的板块。
尽管如今造车业务困难重重，但在赵亮看来，汽车行业进入门槛高，退出门槛也很高，眼下宝能也只能省吃俭用先把车继续造出来，否则前面投进去的钱就都打水漂了。
但即便如此，如今蔚小理已经明显起势，而观致在设计这些车的时候，还是按照2020年的市场需求来的，这其中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了很多折扣，“即使能造出车来，在市场上也很难有竞争力了。”赵亮惋惜道。
今年正好是宝能集团成立30周年，姚振华在30周年致辞中提到，对于宝能来说，30年是走过稚嫩步入成熟，踏上基业长青的重要节点。只是，陷入困顿的宝能，基业还能否长青？
